2010年12月27日 星期一

午夜鈴聲

夜深,又收到沒有發言
的來電,每晚都是這個
時候---人睡得七葷八
素,什麼也來不及反應
。反手按掉來電,嘗試
再睡,思潮卻不爭氣的
縈繞在一通沒有進行的
對話上。意難平,拿出
電話,按上通訊紀錄,
竟是空白一片。心有不
甘,再按,昨夜也是空
白。依在枕上,傻了眼

2010年12月23日 星期四

滯留

獨自一人大風雪中滯留
在異國的機場。機,是
登不了的了。舉目,無
親,無故。關了手電,
免得大量耗電。停滯的
行程,停滯的意識,任
大雪凝住只能活躍於腕
上的時間,和地板那無
可再降的溫度。突然,
外文的電子跳板跳出「
香港包機」四個斗大的
方塊字,四字張牙舞爪
,將疑似港人掃進閘內
。瞠目,冒了一身冷汗。

2010年12月18日 星期六

待填的支票

收到離婚協議書,她冷
笑,翻閱,中間夾有一
張支票。她有點遲疑,
早已變質的心,是否遂
她的願,劃下了她盛怒
之下,吐出的天文數字
。她拾起支票,映入眼
底的是空空的數值欄!
她一呆,驀地想起熟悉
的場景見於收聘禮的一
剎。義無反顧,原來從
來不用言傳。她拿起筆
,嘴角牽一牽,然後......

2010年12月13日 星期一

日子不會再有他

他是這店的熟主顧。她
甚至喜歡讓他嚐試她創
作的新口味。他吃東西
時那一張一合的大嘴巴
,簡直和在說故事沒有
兩樣。凡他到來,笑聲
總是不絕。後來,日子
不會再有他,他被派到
城外出差。她有點恍惚
,卻無可無不可。原來
失落這個早已存在的事
實,只會在許久許久之
後才會被發現。

2010年12月7日 星期二

白龍傳說

村女站在崖邊,婉言述
說村民好生後悔瞎信龍
血延生之傳聞,揮刀直
刺龍身,傷透龍心。哀
求白龍不計前嫌,繼續
守護村民,力戰邪靈。
盤於谷底的白龍,隱藏
著憂戚,無言以對。村
女縱身一躍:「以血易
血,可換取一絲諒解吧
!」白龍驀地蜿蜒上天
,一把抓著村女,慘綠
的雙目浮流著一珠淚水
,然後,滴下。

2010年12月5日 星期日

唱盤

譚詠麟的經典情歌,瀰
漫在睡房內,給寂然的
一室,驀地添上黯黯情
愁。斜在按摩椅上,夢
回中學的籃球場上,鄰
班的籃球王子一個回眸
,儼然流行曲塑造的淒
迷。女兒拖鞋躂躂的劃
破宮商,小手半秒之間
換上了故事唱盤。王子
公主倏然便幸福愉快的
排除萬難,滿室跳著華
爾滋。回頭,丈夫倚著
房門,眼中漾著笑意。

2010年12月1日 星期三

翡翠手鐲

母親去世了。大哥奉行
遺囑,把手飾箱打開,
拿出唯一的翡翠手鐲,
歸還妹妹。那是母女鬧
翻前,妹妹送贈的。妹
妹拿著手鐲,良久無言
,空洞的眼神分明寫在
臉上,然後默默收下。
許久之後,妹妹跟大哥
說那不是她的手鐲。哥
詫然,那為何不曾明言
?妹妹淌下兩行清淚。
沒有回答。

2010年8月27日 星期五

迷失東京

身處東京,單是地車網絡,已足以叫人迷失自己。千頭萬緒的路線,稍一不留神,即誤墮蛛網,萬劫不復。除了拿著路線圖,垂死掙扎之外,似再別無他法。只是,人在異鄉,總不可以坐以待斃,任由「奧特曼」片集中的巨獸沿著蛛網,一步一步的進逼,卒之,慘被吞噬,歿於層層羅網之中。於是,不能迷失,是東京乘鐵路的首任。什麼都營大江戶線、都營新宿線、都謍淺草線、日比谷線、南北線……也好,只要不曾迷失,就是新宿站頭的一條好漢(注:新宿是東京市鐵路網絡的交匯點,有數不清的路線,十分容易走錯)。

然而,不在地車網絡迷失,不等於就能逃過迷失的宿命。成功離開了地車站,到了秋葉原,人便迅速迷失在動漫世界之中,再回頭,竟有已是百年身之唏噓與感嘆。

沒有到過秋葉原,真的沒有這種感慨。

登上地面,看到的是五光十色的霓虹廣告。我們期待看到的,是各種各類新型電器用品。B和K分別在十年及二十年前曾到過秋葉原,都說印象之中幢幢大型商場,是以販賣電器為主。其實未到這兒,從旅遊書及網上的旅遊資料中已得知,今天的秋葉原,是動漫迷的天堂,一眾「宅男」、「宅女」的安身之所。結果,我們眼中的秋葉原,跟深水埗的「黃金」,竟沒有兩樣。走了一條街,仍未有看到電器店,林林總總的電腦商鋪,卻隨處可見。要看新型家電的美夢,似在各種各類的動漫角色造型中,一一幻滅。

年青的想法卻截然不同。昊昊率先失守,走了兩條街,他已央了我們兩三次,要走進商場中迷失自我。我們哄他說前面尚有更大的商店、更多的精品,他才勉強鼓著氣跟我們走了兩條街。到了第三個路口,軟硬兼施,都起不了功用,一幢七層的商場,已勾奪了昊昊的魂魄。他成功說服我夫妻倆讓他走進去,然後,在地下的動漫精品店中,迅速失掉了理智。

團中其他旅伴一看瞄頭不對,看看樓層指南,便說先行登上二三樓的家電部參觀,我們一家繼續「動漫」吧。昊昊在港已沉迷的「奧特曼」,這兒的形式種類都大大超越香港的玩具精品店,惹得昊昊在店內亂竄,我和生九牛二虎,才能勉強在重重貨架之中,追上了他的蹤影。芷喬看到哥哥失了理智,不甘後人,黏著那些「鬆弛小熊」的貨架,良久不肯離去。我們恐怕和旅伴失散,唯有哄騙昊昊,上面幾層的商鋪可能存貨更多,不如上樓再看。昊昊不情不願,但總算舉步離開。我們一心以為登上二樓,到了家電部,既可冷卻昊昊昏熱的頭腦,又可與旅伴會合,一舉兩得。豈料二樓三樓四樓……全是玩具精品及電腦遊戲店,什麼家電,全是空中樓閣。旅伴早已芳蹤杳杳,而每登上一層,昊昊便越加心花怒放。走到四樓,我跟生說好他在這裡伴著兩小兒,我先行回到地下,看看大家是不是在地下等候,不然,就真的大大不妙了。我在那幢樓宇中,碰碰撞撞,赫然發現商場竟有多個出口,心也慌了起來,幸好,一番折騰之下,大家終於團圓了。B和K看到昊昊的瘋相,失笑之餘,憐愛之心遂起,昊昊「奧特曼」收藏,又多了一員。芷喬當然沒有示弱,捧著「鬆弛小熊」,心滿意足地拖著爸爸付款去。

離開動漫天地,我們吃飯去,始終沒有找到心目中那種家電店,真的有點悻悻然。街頭轉角,發現日劇裡看到一眾宅男愛光顧的拉麵機,據旅遊書表示,只有秋葉原街頭,才有蹤影。我們決定吃過晚飯,便買下數罐拉麵,送給疑似宅男友人。吃飯之後,走到到拉麵機跟前,看到機器停止操作,才知原來拉麵機有「朝十晚八」的「營業時間」!沒有想及街頭食物售賣機居然有營業時間!街頭食物售賣機出現的原意,便是要打破人們飲食作息時間空間的限制。然而,在飛越限制之同時,卻又無可避免的墮入另些限制之中,即如《逍遙遊》中所言,大鵬與鷦鷯,大小均有所待,誰也笑不了誰。

夜漸深,拖著疲憊身軀,信步往地車站。街頭,盛裝「女僕」的鶯聲燕語,氳氤在霓虹的夢幻色彩之間。放眼一看,每隔一二百米,就有一個「Lolita」少女,在派發宣傳單張。是的,這便是現在的秋葉原,這兒不是一個現實的世界,大家踏足這裡,都是為了尋找心中那未完未已的夢。找到的,自是滿心歡喜,找不到,可能失去理智。就像在日本這幾天,每晚在電視上看著法院開審兩年前瘋漢在秋葉原大開殺戒的案件。夢境破滅,人也不能自持了。

2010年6月19日 星期六

天山南北

「喀什(喀什噶爾的簡稱,意為玉石般的地方)是中國最西端的一座城市,東望塔里木盆地,西倚帕米爾高原。早在二千餘年前,這里是絲綢之路中國段內南、北兩道在西端的總匯點,是中國對西方經濟文化交流的交通樞紐與門戶之地。千百年來,喀什一直是天山以南著名的政治、經濟、文化、交通的中心。喀什自然風光奇特、人文景觀眾多,民族色彩濃鬱,是南疆最重要的旅游地區。因此,有『不到喀什就不算到過新疆』的時語。」

以上的資料,從任何旅遊指南之中,都可以節錄出來。然而對我們來說,喀什,不僅是中國西北部一個叫人難忘的遊點,更是我們的旅遊筆記上,叫人難以忘懷的一頁。難忘的不是崇山美景,是湖光山色以外,為人津津樂道的熱情款待。在這遙遠的國度,我們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何謂「賓至如歸」,人情味把這個充滿民族風情的喀什,塗上一重令人緬懷不已的色彩。

在喀什,我們居住在色滿飯店,這兒聚集了五湖四海的各國人士,好不熱鬧。然而,真箇改變了我們的新疆之旅的,卻是前海賓館的毛總---毛國勝先生。我們住在色滿,到前海吃飯,就巧遇了毛總。前海的大堂,有一個小小的展覽,全是質素甚高的新疆風景照。WK及M都是攝影「發燒友」,這些照片幾攝了他們的魂魄。是的,相片是旅人的魂魄,旅程完了,精魂猶在,這些照片,讓我們彷彿看到新疆的神采,融入了跳脫的精魂,在方方的相框內,跟我們招手問好。毛總,就是精魂的主人。在眾人讚嘆不已之際,剛好在大堂的毛總主動跟我們搭訕。WK和M跟他談得投緣,他便殷切的問我們行程,為我們提供了旅遊路線,安排車子載我們到卡湖、紅其拉布及石頭城之餘,更表示我們離開喀什,前往庫車的車票,也可以在經由前海的服務台代買。難得因利成便,我們乾脆在前海預訂了兩天之後的房間。好讓遊罷中巴邊境回來,不用再在處處有人滿之患的喀什旅店間穿梭惆悵。

遊罷石頭城,告別叫人心曠神怡的「風吹草低見牛羊」,回程喀什時,卻遇上蓋孜河的河水沖塌了大路。工人一邊修路,道路一邊維持有限度的運作。如何有限度的運作?乘客全部下了車,在爛石頭堆之中穿走過去,車子則跑上路邊的小泥丘,一顛一簸,又翻又越,驚心動魄的避過河水沖成的缺口,到達路的另一端。

原定的車程,延誤了許久,才到達喀什市。我們一如計劃,前往前海賓館下榻,並請服務員代買往庫車的車票。豈料服務員帶來了一個令人詫異得掉了下巴的消息---往阿克蘇的公路,因洪水而塌下了。阿克蘇是到庫車的必經之地,我們原來打算一直車子接駁車子,一站接駁一站,一直由阿克蘇、庫車,翻越天山,進入巴音布魯克,再到最北方的城市---伊寧。現在,全盤計劃被推倒了,車子進入不了北疆,我們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一個所以然,為今之計,只有乘飛機回烏魯木齊,再設法到北疆。

翌日,早上起來,正準備去服務員處拿機票,又巧遇毛總。一陣他鄉遇故知的激動,即時湧上心頭。我們告訴他買了機票返烏市,往庫車的路走不了。毛總皺了眉頭,立即為我們張羅,他先叫服務員拿了我們的機票,準備隨時為我們退票,然後派賓館的門僮往車站打聽塌路的詳情,看看情況是不是有轉圜的餘地。最令人窩心的是他吩咐我們出去遊逛一下,午飯之後回來前海,屆時一切情況該明朗了。於是,我們唯有到市內遊點---人民廣場的毛澤東像及詩人玉素甫、哈斯哈吉甫墓園蹓躂蹓躂。午後,返回前海,毛總告訴我們路是塌了,大車走不了,但小車可走。如租兩輛「桑塔雅」,該可依照原來計劃進入北疆。與其花錢乘飛機,何不考慮他的建議,不用走回頭路回烏市。走回頭路,的確不是人人願意,人在旅途,總是希望善用每分每秒,向前邁進。縱然前路未必一定風光明媚,信步向前也是大家的潛意識。毛總建議我們花六千塊租兩輛「桑塔雅」,由庫車、巴音布魯克,進入伊寧,時約四天。之後,若我們再願意繼續聘用兩位師傅,隨後再和他們商議即可。

六千塊不是一個小數目,原來公車接駁公車的計劃,肯定不用花這筆費用,只是如乘內陸機回烏市,所費亦不菲,於是,包車又似乎不是太奢侈了。終於,我們接受了他的建議,包下兩輛「桑塔雅」,並鐵定翌日出發。

晚上,毛總親臨我們的房間,給了我們每人一張他親筆題字的大相片,是六張風味內容全異的照片,由白皚皚的雪山,至綠油油的草坡,由一天一地一公路的荒漠蒼涼,至千川萬壑遍地牛羊的遊牧風情,角落繕寫著我們個別的名字。我們手執著相片,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毛總還給了我們三個錦囊---三個白信封,內裡有他的介紹信,到了阿克蘇,師傅會為我們張羅住宿,到時候,拿出信件,自會有人再為我們打點以後的旅程。

第二天,天未亮我們就在大堂集合。毛總吩咐仍未開門營業的餐廳為我們準備了八碗西紅柿雞蛋麵,還在兩輛「桑塔雅」的車尾箱內,放下了兩大箱食物。毛總還親自送行。我們終於在團團的美意之下,離開了喀什。那一天,我們跑過洪水滔滔、塌路處處的大荒漠,在了無人煙的大地上,萬里無垠的穹蒼下,停下車子吃著一頓空前絕後的午餐。毛總為我們預備的,是名叫「饢」的新疆大餅及西瓜。一份全然出乎意料的盛情,襯托著一個從未想像的午餐場景,在烈日和微風下,我們感受著天地悠悠,一天一地兩車子八個人,第一次切實的感受到「遼闊」二字的真義,景色雖不特別美,但回歸於自然的那份圓融,卻是美得叫人難忘。是毛總讓我們有機會領略這份美---這份在大自然之間才可以深切領會的美。

進入伊寧之後,由於跟兩位師傅相處甚歡,加上包了車子,行程濃縮了,我們竟發現旅費並沒有大大超支,旅伴有人提及餘下旅程,何不繼續包車,大家也舒服一點。終於,塞里木湖、果子溝、克拉馬依、布爾津、哈納斯湖,我們一直坐了毛總的車子,回到烏魯木齊。兩位師傅沿路有致電毛總報告行程,我們便一直使用著毛總的遙控錦囊,直至返回烏市。

旅程完畢,返回香港,我們曾郵寄了一個維港建築物的水晶擺設予毛總,答謝他一路照顧。他回信跟我們說不要客氣,也別再寄禮物,因為那水晶到他手中時,已摔壞了。不過,他修補之後,依然放於案上,以作留念。毛總是五六十年代下鄉的知青,與太太一同被分配到新疆建設祖國,一去便經年。他回函說已預備退休回老家上海安享晚年,將來我們就是再返「前海」,也不會再遇上他了。

毛總這等讓人難忘的人物,大抵人生之中,也不會容易再度遇上。

2010年6月6日 星期日

忘了,忘不了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遠走異域,奇特的風土民情、壯麗的山河美景、宏偉的人文建築……都是日後可供再三玩味的美麗回憶。不過,引人發噱的小片段,有時候來得叫人印象更深刻,像鐵軌上的鏍絲釘,不是主角,卻有跟主角一樣深刻的重要性。總之,五年後十年後叫人難以忘懷的旅遊片段,趣事佔上的記憶體,很有可能比風景內容,多上了許多。

那一年遊罷北京,我們風塵僕僕的乘火車到山東的濟南。我們與十數旅伴同遊古都,然後,一行四人,南下山東。四人都是重遊北京,加上天氣不濟,十分燠熱,一股悶在心頭的感覺,油然而生。幾天以來,鬱悶都揮之不去。臨別秋波,往濟南的前一夜,憋了許多天的雨,終於忘情的下起來,所謂忘情,自然是不顧一切,磊磊落落的傾瀉而來。臨離港時,我們一直被大旱的訊息困擾著,生怕遇上國內愛說的「百年一遇」的旱情,掃了旅遊的雅興。當下,眼前目下的狂雨排空,竟來得有一點詭異。匆匆忙忙的買了傘子,跟大自然唱著反調。撐著的是小時候流行的透明花傘子,朵朵黃花,伶伶俐俐的以碗口般大小的花蕾,為大家遮風擋雨,當然煞有介事。煞有介事的還有那是長柄雨傘,不能收藏,背著大背包,杖著一柄長傘,別有風味。WK男兒身,卻因為無從選擇,被逼跟我們撐著一傘黃花,力抗陰霾,倒真有點難為情。

離開北京,本想遺下傘子,但賓館的職員太老實,我們結賬離開,他們竟然追回我們,親手奉上雨傘,難道跟他們說是故意留下的嗎?欲棄無從,大家唯有繼續扮演差利卓別靈,追趕著摩登時代去了。對著「陰魂不散」的花傘子,WK帶點恨意的說,把傘子忘在某處,如車廂內,發現時火車早已溜之大吉,絕塵而去,我們徒呼荷荷,言有憾矣,心實喜之,則是最佳結局。說著說著,不禁竊笑,只可惜一旦在意,就不能忘懷。忘不了忘不了,下車時大家又自然拿著傘子。

到了濟南,已是入夜。大家忙不迭找住宿去。隱伏在車站的計程車司機一馬當先,熱腸熱肚的為我們出謀獻策,把我們載到市內一間三星賓館去。我們反正沒有頭緒,便任由他出主意。抵達之後,匆匆忙忙的走進賓館,赫然發現人山人海,堂而皇之的大堂,排滿了遊客等候登記入住。百無聊賴的待著時,K突然驚叫:「傘子呢?」四人面面相覷,然後轟然大笑,笑得連淚水也溢出。我們得償所願,終於忘了傘子。

折騰了十多分鐘,賓館居然掛出「客滿」牌子,夜漸深,我們打開旅遊書,猶猶豫豫,一邊為即將往哪兒尋住宿而惆悵,一邊步出三星賓館。突然,街上有人搭訕:「怎麼了?沒有住嗎?」原來計程車司機仍未離去,正在蹲在樹下,與路人甲乙丙在「龍門陣」。他一得悉旅館客滿,馬上保證給我們另找一間,質素跟客滿的這間一個模樣,價錢也是相若的。我們仍在大眼對小眼,他已跑去取車子。結果,我們又坐上他的車子,打開車門,一眼看到的,自然就是仍擱在他車廂內的花傘子。

這一回下車,沒有辦法再遺忘了。忘記,原來是一門哲學,步步進逼,竭力爭取,到頭來只有愈加牢牢記著。有時候,以為真的忘掉了,豈料記憶之神總在大家防守最鬆懈之時,悄然步至。然後,如頑皮的小貓翻越了圍欄,偷偷的在仍沒乾透的水泥地上,印上了俏生生的幾只爪印。於是,一切又記起了。

離開濟南時,我們重施故技,終於擺脫了宿命,將傘子留在濟南的賓館了。

如此情景,在米蘭亦遇上一次。那天,是意大利之旅的最後一天,午後,便要出發機場了。我和生一早收拾行裝,並把背包安置旅店櫃臺,然後便看畫去了。看的是什麼?當然是達芬奇的《最後晚餐》。到米蘭的遊客,十居其九都是為了這幅曠世之作。我甚至聽過有人在米蘭下火車,跑去看一遍名畫,看罷即乘車離去。名畫魅力,可見一斑。

吃罷早餐,乘地車到感恩聖母教堂。沿路經過意式傅統的甜餅店,生嗜甜,對那些意式甜餅忘不了。早在羅馬吃早餐時,我們已吃膩了那些甜餅。無疑,灑上糖漿、有著水果茸餡料的甜餅,委實吸引,但過份的甜,亦不是人人受得了。我早已投降,唯生仍情有獨鍾,儘管他都同意味道太甜,不易吃下,他依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找到味道合意的意式甜餅。這一天吃罷「最後早餐」,生提出買一個蘋果批,一嘗夙願。那是一個直徑約六吋的蘋果批,厚度適中,二人心想,就是吃不消,大不了連「最後午餐」也以這個「最後甜品」取代了。豈料,原來連教堂前空地的白鴿也無條件來幫我們一把,那個甜批吃來吃去仍是沒完沒了,差點叫我懷疑當日耶穌的「五餅二魚」,吃的會不會就是這麼的甜餅,甜膩膩的,人人也吃不了幾口,終於,成了神蹟中的經典之作。吃也吃不下,唯有一直拽著那餅,無可奈何。

看完《最後晚餐》,我們回到賓館拿行李,再往米蘭火車站乘機場巴士往機場。米蘭共有兩個機場,位置相近,乘的也是同一路線的巴士,只是往內陸機場早五分鐘下車而已。年邁的賓館掌櫃一直害怕我們弄錯,用著有限的英語,結結巴巴的給我們解釋著。生素來敬老,唯唯諾諾的,我就忙忙碌碌的把《最後晚餐》的最後手信,安置在背包。一陣忙亂,終於與老伯揮揮手,步上歸途。走了一會,大家突然發現整個上午,我們都不曾兩手空空,為什麼今下,二人如此逍遙?同一時間,二人一起喊:「蘋果批!」等待進入教堂看名畫時,手中肯定有餅,不然怎和白鴿分甘同味!離開教堂,回到賓館時,我仍手執著餅,我把它放在伯伯的櫃臺前那小几桌,然後整理行裝。接著,我們和伯伯道別,哈,蘋果批大抵仍在伯伯的小几桌吧。

離開賓館已遠,當然不會走回頭。放下了餅,也放下「浪費」的心理負擔。我才沒有丟棄食物,我只是無意的。連我自己也有點懷疑是否刻意忘記,好讓給自己一個下臺階。

記憶之神尼莫西妮(Mnemosyne),在希臘神話之中,是文學之神繆斯的母親。記憶,是文學之源。沒有忘了的釋然,就沒有忘不了的不忿。忘與不忘之間,造就了旅程後莫失莫忘的愉快回憶。

2010年5月4日 星期二

洛桑與琉森

長途旅程,不能每一天都頭腦清醒,精明剔透,有時候,做了許多愚蠢且無理的決定,仍不得而知。曾在熊本一天之內三番四次乘錯車,又在開羅一次又一次的錯過金字塔的開放時間,在東京買錯了膠卷,在札幌買錯了到富良野的車票……屈指一算,錯誤何其多。如果每一次犯錯後,都心情大受影響,旅程不時也會變得索然無味。因此,我總牢記梁啟超的教誨----苦與樂全在主觀的心,而不在客觀的事。名人雋語,真箇會令人獲益良多。有時候,有一些錯誤看似牽連甚大,到頭來卻錯有錯著,省卻了許多無謂的裹足不前及猶疑不決,錯,即來得叫人心悅誠服,甚至額手稱慶。
離開法國,乘夜車(早車?)到瑞士的日內瓦,甫入瑞士境內,已被美不勝收的湖光山色,迷昏了眼。那天天氣較涼,清晨霧氣又重,火車所過之處,不乏湖影,沒有陽光,只有嬝嬝寒煙,泛在湖面。范仲淹筆下的「波上寒煙翠」所描摹的景致,大概也不過如此。
火車到了日內瓦,我們瞬即轉車到琉森。行程中,大家本來仍在為登少女峰抑或鐵力士峰而舉棋不定,一看火車時間表,到琉森的車比到洛桑的車早到,於是,決定往琉森去。對於一個從未到過瑞士的我而言,登哪個雪山,分別委實不大。大抵人人的想法都大同小異,我們在到日內瓦火車程上,都未有為登山一事立定主意。既然到了琉森,近水樓臺,便登鐵力士峰罷。豈料坐火車到Lausanne,才發現Lausanne 是洛桑,而非琉森,琉森是Luzern,我們居然擺了一個大烏龍。由七月下旬離開香港,至入瑞士境內,我們走了二十多天。二十多天的旅程,不算短矣!即使未足以令大家身心俱疲,也有一丁點心神恍惚。不容易幾十天也目光如炬、英明神武、當機立斷、伶伶俐俐……洛桑近Interlaken,烟市是登少女峰的必經之路。既然上天在陰差陽錯之下,已經為我們做了決定,我們樂得聽天由命,義無反顧的準備登山。
到了烟市,正值下午時份,不少青年旅舍下午時份都會暫時關門,以便清潔。我們吃了閉門羹之餘,心有不甘,一於把心一橫,將大背囊鎖在青年旅舍門外的大儲身物櫃之內,那柄鎖,是香港十元店內的小銀鎖,用力一點,一定會壯烈犧牲。大家棄下行囊,即高高興興的遊湖去也,誰也沒有為行裝擔心半分,大概沒有人會為失了一袋「臭衣裳」而惆悵,背著一袋臭衣去游湖?面對湖光山色,別大煞風景吧!
翌日,由於天氣未如理想,我們決定先遊湖及逛街,待有藍天白雲,才登雪山拍雪景,較為適合。拿著Europass,便可乘免費船遊Thurdersee。船逶迤湖上,水鳥天鵝小鴨,時而相伴。濃雲薄霧,青山碧水,還有油油的綠草坡,鮮花遍野,小木屋、尖頂教堂,零零星星散於山上山下,一切美得如七彩繽紛的繪畫本,令人失神。
我們選了在Fauliseen一站下船。沿著青青湖邊,遊逛一陣,感受瑞士農家的獨有風味。每家每戶的窗前,都掛上了一排一排的小花盆,姹紫嫣紅,與深褐淺啡的木造小房子,造成獨有的歐式田園色彩。愛美是人的天性,面對如斯優美的環境,不由得大大的崇洋媚外起來。中國式的農莊,怎也找不到這份脫俗的雅致,幽幽清清,令人悠然。
我們這一代,都有童年的集體回憶---宮崎駿七十年代的著名動畫《飄零燕》。這個故事改編自一本瑞士童書---《阿爾卑斯少女海蒂》。宮崎駿的妙筆,將瑞士的俊秀山巒,深深畫在我們的腦內。長大了,我們往兒時的夢境出發,多謝宮崎駿,具體了我們的童夢,讓童話中的畫面,幻化幕幕童年印記,連同親情、友誼、坦誠、敬老、愛護自然……等等高貴情操,齊齊伴隨我們成長。到了瑞士,彷彿童夢成真,焉有不雀躍之理呢?還有著名的Edelweiss,少年的我們,總會看過明珠930重播又重播的荷李活名片《Sound of the Music》吧。瑪麗修女溫溫柔柔的牽著丈夫,領著七個孩子,引吭高歌的Edelweiss,成了這裡每間精品店內必然具備的吉祥物,宛然山村一帶的鄉鎮代表,處處皆見其芳踪。可惜的是物價太貴,幾番內心交戰,只買了一條刻了Edelweiss花樣的銀手鐲,當手信也好,用來自娛也好,總算為來到了Edelweiss的故鄉,留下一個紀念。不過,留念不一定要留下一件又一件實物,在不少精品店的門前,種有若干盆長滿了小白花的Edelweiss,才是我們的回憶照相簿之中,珍而重之的畫面。看過真真正正的Edelweiss,那些店內的吉祥物,則變得無足輕重。事實上,回港之後我已忘了那銀手鐲的下落,它的意義,在購買付錢的一刻,已經圓滿了。送禮還是自奉,不再重要了。
離開少女峰,遊過Bern,我們在一個星期天,乘火車到了琉森---留心琉森,她有一個留住大家的心的好名字,琉森能否留住一顆又一顆流離的心?大概連背上行囊,跑了三十天的遊子,也答不上。
火車到達琉森,甫步出火車站,已可以看到花橋水塔了!聞名己久的花橋水塔,始建於1830年,三十年後才正式建成,是先有水塔,後有花橋的。1968-69年間,花橋因天災而遭摧毀。1993年8月,花橋又因火警被燒掉了三分之二,橋上的名畫也因而被毀。度盡劫波,眼前的花橋水塔,秀美之餘,彷彿展現了一種歷史感,閒閒的向你訴說人生本來就應經歷一重又一重的波劫,歷史不是已告訴了我們嗎?
星期天上午的歐洲城市,寧靜得像一泓湖水,湖心如鏡,照得人心也寂寞起來。最令人難耐的,除了寂寞,還有生理需要---水。所有的店鋪,在星期天都關了門,我們由Bern的旅舍出門,乘個多小時火車到琉森,再遊了花橋水塔,仍是滴水不沾,遑論吃早餐了。午後,徒步到垂死獅子像,M說飲品太昂貴了,還是沿路找飲水器吧。我和K巴巴的看著僅餘營業商店內的瓶裝可樂,直嚥唾涎。直至看到垂死獅子,才在附近找到飲水器,喝下這天以來第一口甘泉。垂死獅子旁有一些我們不懂的文字介紹著石像獅子背後的故事,惜渴得垂死的我們連翻翻旅遊書的興致也沒有,滿腦子都是剛才的店子門前冰鎮著的可樂的影子。M調侃我們在巴黎不肯天天吃麥記套餐,說吃厭了,而今現眼報,連可樂漢堡也吃不來。
M是個堅守原則的「阿公」(公款掌理人),他以慳儉為本,檢便宜為副,入法國境時派了麥記套餐優惠,憑劵光顧附送冰淇淋及薯條,他就如獲至寶,安排我們天天麥記。我們這些「阿婆」,稍一埋怨,即被責難,如今有憑有藉,他更趾高氣揚。他大權在握,我們當然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有任他奚落。
幸好遊罷垂死獅子,居然發現一間名叫Quick Market的店子正開門營業,阿公總算待阿婆不薄,發放每人一筆可觀的糧草,以饗大家的飢腸轆轆。
瑞士確然浪漫,然而如此良辰美景,大概不合仍在為一圓半塊掙扎等凡人俗人存活。在這裡,適宜餐風飲露,御風而行,當莊子筆下的列子宋榮子去也,如要為兩餐一宿籌謀,實在太累。是的,在仙境當然要當神仙,做個凡人則太辛苦了。

2010年2月18日 星期四

布魯塞爾的日與夜

早晨時份,乘兩個小時的火車由盧森堡到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歐洲的雨天,總是和斜風微寒同在。法國尼斯,是風情萬種的熱女郎,離開了尼斯,也吻別了熱帶嬌娃。瑞士盧森堡,一直風衣不離身;布魯塞爾,更是天昏地暗,日與夜似乎再也分不清。
甫下火車,我們已迷了路。從哪一個出口離開車站,才可以找到青年旅舍呢?似也大費周章。最後,終於找到諮詢中心,才背著行囊,離開車站。
布魯塞爾的早上,正在刮著大風。天色不濟,地面的垃圾隨著大風,在半空中飛舞,叫人詫異一直美不勝收的歐洲城市,竟然是垃圾之溫床?樹葉也刮上了空中,正在盤旋迴轉,沙石隨風打在臉上,令人疼痛不已。大概是金兆梓《風雪中的北平》的「潮濕版」。
我們大約走了半個小時,才到達那一間名叫Youth Hotel的旅館。背著大背包走半個小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天色欠佳,雖不至於一步一艱辛,滋味也絕不好受。由瑞士始,已和好天氣絕了緣,本已不存厚望,只是旅遊遇上壞天氣,怎也令人有點意難平。Youth Hotel座落於一座古老建築之中,走過兩間鋪位,便看到古舊而黝黑的牆壁上,釘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梵高曾於這兒居住。歐遊真好,不是與名畫家隔世隔空的共處一室,就是與名音樂家物移星換地同坐一間小店。歷史,就是這樣簡單而又直接的放在你的跟前。你喜歡又好,不愛也罷,三步一樓,五步一閣的光輝歲月,總而言之,就是「文化」二字。人,不其然也是活出了歷史,誰可預料今日的小住,會否成為記憶寶庫中,最具歷史感的一章呢?
L在名信片之中,看到Grand Place的花團錦簇,四面的哥德式建築,包圍著一天一地的繽紛燦爛,令人瞠然。在漫天風雨之下,彩虹般的一幕,確然叫人十分期待。尋尋覓覓之下,終於找到大廣場。怎料,連一片花影也找不到。看到的,只是離亂無章的古舊建築。著名的Hotel De Ville Museum正在維修,各類食店麕集歷史老翁的腳下,紙杯、鋁罐、廢紙、食物渣滓,隨風飛啊飛,一任現實的舉步維艱,在放肆,在嘲弄。我們在人叢的傘海之間,企圖殺出一條生路,結果,差點弄得鍛羽而還。
寒風下,雨點頻密了。我們猛地記起大家仍沒有吃午餐,落荒而逃之際,大有飢寒交逼之感。路邊小檔售有比利時特產----蘸了蜂蜜的格子烙餅,M建議吃一點,
祭一祭五臟廟,才繼續行程。然而人擠人之下,買一塊烙餅,竟在M多次突破重圍之下,仍是不得要領。我們匆匆的找到撒尿小童像,拍了拍照,在「尿」水雨水也分不清的情況之下,便急忙離開找地方躲一躲。
有關撒尿小童像,有兩個傳說:一是說小童是市長的兒子,曾失了蹤,最後花盡了人力物力之下,在今下銅像的位置被找回,故特別立像於此,以示紀念。另一說則云世界大戰時,德國在銅像附近埋下大量炸藥,以圖將整個布魯塞爾市中心,炸個稀巴爛。恰巧上帝保佑之下,一個小童路過,人有三急,在藥引上撒了一泡尿,全市就因此幸保不失。每一場驚心動魄的歷史事件背後,總有一點風花,一點雪月在粉飾著,事後漁樵在談談笑笑,說一個故事,即如喝一壺濁酒,閒閒的,若無其事的。當事人的驚濤駭浪,又怎跟大家說得清呢?
「撒尿小童」像,現在已成為布市的標誌,市政府為了招徠旅客,甚至會定期為小童像穿上衣服,以增加趣味。我們到埗的前一天,按著時間表,他是穿上「貓王」的衣飾呢!至於我們拍照當日,則反樸歸真,沒有穿上什麼。幸好他沒穿什麼,否則下那麼大的雨,他的一身華衣肯定受盡折騰。
之後,我們到了麥當勞吃漢堡包飲熱可可,略驅寒意。兜兜轉轉之下,已差不多錯過了所有博物館的開放時間。加上寒意料峭,大家都提不起興致了。我們決定趁超級市場仍在開放,購買這一晚的晚餐,然後早早打道回府休息。回途沿路,古跡處處。我們打開旅遊書,指指點點,不消一會,連指點的興味也沒了。最後,連書也乾脆閤上,省得弄濕書頁。
晚上,外面風雨大作。淅淅瀝瀝加上呼呼作響,好不寂寞。我們窩在梵高的隔鄰,拿著L買的名信片仔細端詳。在那些半懂不懂的比利時文(?)的字裡行間,似乎找到一些端倪。那花天花地的Grand Place,大概正在舉行花展,適逢其會的話,即可與之相遇。世上不少事,都講求適逢其會。事後,我才省起和格仔烙餅緣慳一面,是的,緣慳了一面,翌日,我們一早就乘火車到荷蘭。布魯塞爾的日與夜,竟像雪泥鴻爪,一場淅瀝,大概已沖走大半。原來,布魯塞爾在我的旅途日誌之中,只可以佔上一紙白宣,是歷史星空上的一點微塵,劃空過去,一切又回復平常。

2010年2月14日 星期日

宮崎之旅

熊本這城,有點叫我們精神緊張。我們在這裡,將可以錯的事情,全都錯了。乘錯了電車,結果要走回頭路,返回熊本火車站。早了幾分鐘到月台,結果由去別府變了去鹿兒島;還是巴巴的坐了兩個多小時火車,B閒極無聊,拿出旅遊書來端詳端詳,鄰座婆婆好奇我們為何去鹿兒島卻在看別府的資料,才揭發了乘錯車之事實。
錯了再錯,在人生旅程上,本也是屢見不鮮。雖然計劃周詳,但不免仍有意外。只要是無傷大雅,也不足以破壞旅程的雅興。倒是人事上的無奈,總會令人難以釋懷。熊本的青年旅舍,由一個年邁的日本伯伯打理,匆匆的趕到熊本青年旅舍的那一夜,已因為在小廚內煮「福麵」,被伯伯諸多留難。我和L不諳日語,一於裝聾作啞。翌夜,我們把煮沸的開水倒在隨身水瓶內,再拿上房間,又遇上他的冷臉孔。大抵我們確是做了一些違規的事情,才是使他憤憤不平吧。B略諳日語,都不明所以,不過,觀貌辨色,我們也猜到他絕非善意。
離開熊本,人彷彿也輕鬆起來。早晨起來,我們乘車到西鹿兒島,閒逛了一會,便計劃乘車到宮崎。我們本已將大背包安置在鹿兒島站內的大儲物櫃之內,卻忽然發覺五分鐘之後,即有火車到宮崎。想也不及多想,連忙又拿出背包,白白浪費了五百日元。不過,熊本之錯誤重重教會了我們,凡事不用太執著,反正路總要走下去,順其自然,別跟自己過不去,路即會走得更愉快。
宮崎縣位於九州東南部,除東面瀕臨太平洋的日向灘以外,其餘三面均爲群山環抱。由於地勢影響,冬季也不會受到季候風影響,再加上太平洋暖流,令這裏氣候變得相當溫暖。我們在一個盛夏趕到這裡,如參加一場夏日的嘉年華,熱哄哄的充滿風情。
半個小時左右,我們便到達宮崎。據旅遊書的介紹,這裡的大自然遊點都不少,按本來行程,我們預備在這裡停留一至兩天,但甫下火車,即發現宮崎正在舉行全國高校的聯校運動節,所有旅店全線爆滿。本來我們亦不打算勾留太久,沒有選擇,更省卻煩思。福岡的流連街頭,仍歷歷在目,大家商量一會,即購買了當晚夜車車票,連夜乘車到小倉,再於翌晨早上七時轉車往京都。
輾輾轉轉,下午時份,我們終於到了宮崎的著名遊點----鬼之洗濯板。遊點位於青島市,從宮崎火車站由日豐本線轉車往日南線,即可到達。到了青島的人,大概全都是為了「鬼之洗濯板」,離站以後,人潮只往一個方向流去,不用看地圖,亦毋懼迷路。不消一會,黝黑的洗衣板狀的海邊岸石,即展現眼前。那些是什麼岩石,我實在不知,只知沿岸極目,全是層層疊疊,鋪鋪陳陳的天然斧鑿,鬼斧神功,真叫人嘆為觀止。
那一天,天色晦暗,海邊刮著大風。我們往海邊走去,沿途已飽餐強風。加上混著紛飛雨點,濁浪排空,一時之間,好似走進了大自然的詭計佈局,神秘而又帶點詭異。足踏「鬼之洗濯板」,頭髮也吹得翻飛亂舞,天,風起雲湧,海,驚濤拍岸,浪,捲起千堆雪。我們迎著風,嘻嘻笑笑的玩了許久,全沒有離開的意思。和我們心意一致的,大有人在。壯麗的白波洶湧,拍打著黢黑的琴鍵,和著遊人興奮笑聲,是一首比天籟更動聽的交響樂。
五時許,天色開始暗淡,本來那天天色就是欠佳,一旦暗下去,即令大地都染上一重昏昏然。遊人開始陸陸續續循著原路,返回車站乘車。許是因為正在舉行高校運動會,極目一望,四周四面的遊人,全是高校大孩子的模樣。一群孩子出遊,即使雨點翻飛,也似充滿陽光。陽光,不在天邊,而是隱身在輕鬆笑靨的嘴邊。那些大孩子全是運動員吧,身手不賴。走過一個紅色鳥居,一個大孩子突然與同伴嬉嬉笑笑,然後一個箭步,如跳躍的猴子般,縱身鳥居之上。我們看著那光滑的鳥居支柱,不禁驚嘆。L正在不知望向何方,沒有看到「猴子上樹」的一幕。她是個冒險家,我和B決定不告訴她有人爬上了鳥居,否則她驚覺鳥居之「可爬性」,身先士卒之餘,再積極籌組我二人努力向上,我們真不知如何應付呢。
返回宮崎,等待登上往小倉的列車。看著來來往往的高校生,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清新。黝黑的皮膚,高佻的身型,挺直的腰板,幻化成叫人著迷的青春。我想,一個細雨紛飛的青島,一個跳上鳥居的大男孩,一個個充滿汗水和笑意的身影,不是愛情故事的藍圖嗎?
我暗地跟自己說,最終我總要創作一個屬於我的宮崎故事,這將會是一個發生在陰天的晴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