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的書

看《目送》，心有戚戚然，尤其是最後一章----滿山遍野茶樹開花，父女之情叫人不禁掩卷太息。爸爸走了，作者寫下一篇文章，抒發悲慟，然後，文中說錯按了一個鍵，文字全刪除了。看到這一句，心中一陣悸動。是刪除了。人生不少片段，縱然不捨，也如錯按刪除鍵一樣，「嚓」的一聲，一切沒法再重來。恨亦然，愛亦然。

她和孩子的種種，也十分動人。總有一天，孩子不再是那個可以一擁入懷的小毛頭，我除了接受，原來也是一籌莫展。我問兒子，你會不會有天摔開我牽著你的手？十歲的他謹慎地回答可見將來大抵不會，不可見的將來便不能預知了。我莞爾。但願那一天出現的話，我的淚也不會汨汨而下。

目送歲月流逝，我想起多年前爸爸走後我寫下的一篇文章:

《一封不寄出的情書》

這是一封不會寄出的信，不是我不想寄出，而是我委實不懂得該把它寄往哪裡去。當然我仍有機會寄出它時，我也不曾起念寫這一封信。看，這便是我們的人生，總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還記得二十多三十年前嗎？你總是我生活的全部。那時候，生活條件不太好，整個香港都活在「獅子山下」的激勵下，人人早出晚歸，捱盡人間冷暖。窩在二百平方呎的公屋之中，不懂埋怨，更不會埋怨，有人還住在木屋區、臨屋區，我們的二百呎中卻有廚有廁，哪有埋怨的理由？生活縱不富饒，然而人卻能自得其樂。我每天的一大企盼便是晚飯後蹲在鐵閘後，等待放牢似的等待你的回來。超時工作是家常便飯，家常便飯再吃宵夜，也是我的家常便飯。伴著你吃著翻熱的飯菜，滋味竟不遜於新鮮做好的時候。「愛情白麵包」，我彷彿也有一些一點的體會。

及後，家庭成員增多了，我和你之間也好像有了一點距離。我會妒忌新來的成員奪去你的愛護與關注，我也會惱恨她的物質享受比我的豐裕。現在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奇怪，始終，經濟環境再幾番圖強之後，的確是有所改善了；年幼的總會得到較多關顧。有嫉妒的愛情自是叫人特別難忘。多年之後，談笑間，大家也不其然想起這段有趣的日子，回味不已的，豈只是那份惱人的醋意。

三十多年的緣份之中，最水火不容的相信是我小學的一段日子。那時的我，對讀書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你，在這方面偏偏又對我要求極高，矛盾就由此而來了。
還記得我一時貪心，拿取了桌面的零錢嗎？我享受了幾頓美味的街頭小吃，以及你特別為我泡製的「籐條炆豬肉」。那次是你第一次如此這般的待我，媽媽常說，幾個孩子之中，你和我特別投緣，大抵是愛之深，責之切，在我的印象之中，我們幾個亦只有我曾有此番驚心動魄的待遇。或許弟兄姐妹中，從來沒有像我犯上如此大錯吧！我想那時的你或多或少也會對我有些恨意，即使談不上恨，也是一千個不情願，養了一個混世魔王。

幸好一切在我上中學時，漸入佳境。我不知為何，突然愛上了讀書，更愛上了中文。與你的關係，竟因此再上一層樓。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年青時的夢想是當一個老師！由金庸、倪匡、瓊瑤，至李白杜甫李商隱的詩歌，美國小說------隨風而逝、俄國小說------戰爭與和平------都是我們茶餘飯後的聊天材料。我們原來真是那麼相像、那麼投緣。因生計政治等種種因素而沒法完成的夢想，我為你實現了。我高考時選科，矢志不移的進了中文系，大概也和你不無關係。

如今，你終於離我們而去，三十多年緣份盡了。我不敢責怪上天不讓你長命百歲，因我以為我出嫁那次你急病入院，你已是大限將至。現在，你已多陪伴了我們六載，連我的兒子也會叫「公公」了。我豈敢再奢望你可以身壯力健的多活三五十載，與其看著你背負著一個叫你痛苦不堪的軀殼，不如及早解脫。

我很高興和你一同走過了三十多年的歲月。我現在看到我的小兒，便會想起你和我走過的三十年。人生列車，你已下車。現在則到我和我的兒子繼續旅程了。有人說女兒是爸爸一生人中最後的情人，那麼爸爸是否女兒的初戀情人？三十多年的日子，我慶幸是和你一起走過，沒有遺憾，只有欣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