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海道的登別,享受了人生第一次的浸溫泉。登別是個溫泉勝地,甫一到埗,已給氤氳四周的硫磺氣味薰得頭腦昏然。我們下榻的第一瀧本館,頗具氣派,除了座落硫磺谷旁,如騰雲駕霧般吸取著天地靈氣之外,賓館大堂的迎賓禮數,也足以令我們瞠目。登記櫃檯旁邊,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十多二十名穿了和服的中年婦人,我們登記完畢,婦人立即如接下軍令般,鶯聲不絕的呼應著,為我們拿取行李,引領到房間去。我們不諳日語,鑑貌辨色,倒也感受到箇中的恭敬有禮。一時之間,彷如走到日劇《大奧》的場景,我們大抵是什麼皇室主公,生在將軍幕府時代,有大隊侍女倒履相迎。慣於草根生活的我們,登然有點不好意思,甚至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還有獨自走進溫泉浴室的無助。縱然早已熟讀旅遊手冊,背下浸溫泉的禮儀,免得出醜人前,到底也是單鎗匹馬,心也是怯怯的。生和昊到男賓部,我唯有硬著頭皮,往女賓部去。日本人真是貼心的民族,我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一走進更衣室,已吸引到專人來為我打點一切。由取用儲物櫃,至更衣、上鎖,甚至拿毛巾和將鑰匙圈在腕上,工作人員都體貼的為我張羅著。她呢呢喃喃的訴說著步驟,然後動作配合,我勉強也能跟隨她的指示,成功更衣沐浴去。最重要的是,她的細心料理下,我絲毫沒有洋相盡出的窘態,作為遊客感受到的,應該便是早已成為濫調的「賓至如歸」了。
瀧本館的溫泉浴室,規模十分宏大,浴池的數目,我在沒戴眼鏡之下,根本數不清。只知旅遊書上指出每個浴池各有不同的溫度及功用,於是踏著雲霧,每個浴池也嚐一嚐。連桑拿浴室也不放過,坐下一會,即汗流滿臉的逃離現場,想來也十分詼諧。最後,走到室外,浸在露天的浴池中,終於聽到旁邊有人說著熟悉的廣東話。香港人沒有浸浴文化,常聽到別人說旅行團團友一塊入浴,有點難為情。他鄉遇故知,或也會尷尬不已!只是我的散光眼告訴我,我看不清人家,人家也看不清我,反正看不清,即什麼尷尬也沒有,心安理得的享受溫泉去。獨自浸浴,確然省卻尷尬,但分享的樂趣,亦芳蹤杳杳。有點興味索然的我未到約定時間,已離開浴池到等候室去。倒是父子二人,嬉水為樂,流連忘返,恨得我牙癢癢呢!
幾年之後到箱根,一家四口同行。我們入住的,是一間溫泉小旅館,規模比第一瀧本館,不可同日而語。論氣派,望塵莫及。論格調,則大大過之。這小旅館的溫泉區,設在地下,面積很小,浴池大概只有一百平方呎。然而淙淙泉水,氤氤氳氳,池旁盡是馬賽克的牆壁裝飾,置身其中,儼如沐浴於藝術文化之內,身心俱弛。每天享用過法式晚餐之後,我便於房間中為芷喬沐浴梳洗,生則和昊昊浸溫泉去也。芷喬只有歲多,自是不可和我一起浸溫泉。待兩位男士回到房間,看管女兒,我才到地下浸溫泉!箱根的晚上,月明星稀,就是車站附近的湯本箱根,過了八時,也水靜鵝飛,店鋪大多關門休息,一派小城小鎮情調。回賓館浸溫泉,自是入夜後的重點節目。難得是旅館小小,客人不多,每次浸溫泉,我竟從沒有遇上其他人!浴池本小,一人獨享,即大得可以,跟莊子《逍遙遊》中的小大之辨,不謀而合。放下心神,於燙燙的溫泉水中悠然自得,也合於體會莊子的逍遙境界,即使沒有伴兒,也別有一番良辰美景。
女兒稍長,到了綠油油的輕井澤度假去。輕井澤是從前日本皇室的後花園,連王子公主也到此憩息,此地吸引之處,可想而知。網上訂民宿,不得要領。不是沒有空房子,便是價錢嚇人,令人卻步。倒是透過旅行社的專用網頁,竟可以訂到王子酒店的特價房間。大抵冬天滑雪時,位處山邊的王子酒店佔了地利,故炙手可熱;夏天度假,大家寧可選擇舊輕井澤附近的民宿或小旅館,方便單車遊或參觀教堂,浪漫一番。王子酒店為了招徠,入住便有各項優惠,免費浸溫泉為其中之一。王子酒店實為山邊一座大型度假村,佔地甚廣,酒店內有湖泊、森林、商場等等。我們要浸溫泉,便需先經服務臺預約小車,遣專人由我們住的小木屋,把我們送至溫泉大樓,回房間亦然。美其名為浸溫泉的專有建築,實際浴池規模,卻不甚爾爾,只是酒店有特惠,人流也不少。我們一行九人,扶老攜幼,熱鬧喧囂地出發。
那是一個下雨的黃昏,我們女士六人,坐在室外浴池中,外面點點潺潺,和著樓下時而有之的小車路過聲音以及附近林木間的鳥鳴,灰茫茫的天色,襯托著伸得高高的樹枒枝葉,饒有一番風景。芷喬害怕水溫太高,一直只肯站在池邊,直至雙腳習慣了水溫,才願意浸在水裡。我擁著女兒,倚著媽媽,跟同行摯友笑談之前的溫泉經驗。如果箱根的溫泉行,是道學之旅,讓人在默然寧靜的浸淫間,感悟良多,輕井澤的溫泉遊,應當是儒家思想中五倫的體現吧!在平和而溫馨之下,我們油然自得。
我期望終有一天,可以在白雪紛飛之下,浸浴在山石維繞的浴池之中,感受著天地靈氣,以及人和自然、冷與熱間的和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