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1日 星期二

另一種茶香

中國人嗜茶,是眾所周知的。除中國人外,愛喝茶的民族,似乎也不少。只是他們喝的,並不是我們的茶吧。

摩洛哥人愛的,是薄荷茶。一隻小小的玻璃杯,滿滿的盛了三分之二薄荷葉,青青翠翠,猶如盛了一杯綠水晶,做了一個田園春夢。傾入沸水,薄荷葉載浮載沉,加上小顆方糖,茶即沖成。至於味道,薄荷葉太多,陣陣青草鮮味自是難免,因此不嗜甜也別剋扣方糖,否則辣味濃厚之餘,難以入口。

犘洛哥的茶座,處處皆見,喝的千篇一律,就是薄荷茶。不過放眼一看,在座的都是男士,女士都不愛喝茶嗎?大概不然,都是阿拉伯國家的女士深閨,不容易拋頭露面吧。不過,犘洛哥事實上又十分西化,除了茶座鮮見女性之外,市面上的一切,都與西方沒有大分別。尤其是卡撒布蘭卡,可能曾被英國統治,市容竟與香港有幾分相像,予人一份親切的感覺。加上《北非諜影》效應,更令這個北非城市蒙上一陣西方的浪漫色彩。

真正以薄荷茶為生,是由卡撒布蘭卡輾輾轉轉,歷時兩天,到達M’Hamid。M’Hamid是撤哈拉沙漠邊陲的小市,沒有任何地方可觀光,來這兒的,都是要一睹撤哈拉的神祕風采。兩天的車程,已將大家折騰得半生不死,儘管我早有遊覽沙漠的經驗,對攝氏四十多度的溫度並不陌生,那程車程也令我熱得無話可說。坐在大巴士上,連友伴說下車喝一瓶冰凍可樂,我也婉拒。那時只想盡量不作任何郁動,盡量減少消耗,心忖這樣我便可以熬到目的地。我們在M’Hamid沒有參加當地兩日一夜旅遊團,深入撒哈拉。除了在附近的沙丘走走之外,我們便在旅店喝他們的薄荷茶。如此火熱,單單喝水,喝得嘴巴也沒有感覺,倒是帶點甜味的薄荷茶,似乎更能切合身體的需要。摩洛哥人愛喝薄荷茶的原因,似乎不言而喻了。

兩天之後,驅車往馬拉喀什,離開M’Hamid,才吃得下第一口「塔珍」(注)。算算看,兩三天之間,竟沒有吃下任何固體食物!天氣太熱,實在什麼也吃不下,這幾天便是靠薄荷茶和清水活命了。旅店店東初悉我們不再深入沙漠,有點不愉之色,但當他發現我們留在附近,不斷光顧補充各種各類的飲品,付上的金錢竟不比赴沙漠為少,他早已換上了陽光笑臉,猛烈程度不亞於室外的艷陽呢!倒是同行的M一直為我們不肯深入撒哈拉耿耿於懷。事後我們都為自己開脫,認為實在熱昏了頭,再入沙漠害怕捱不住,才不肯按照原定計劃,進入大漠。只是M千里迢迢一心要效仿三毛,開展一段「撒哈拉的故事」,到頭來卻因幾個疑似大腦中暑的友伴而過門不入,換上了我,也可能悻悻然。

可能是西方人喝茶的風習,總是加入方糖。盛產水果的土耳其,成行成市的蘋果茶,也是加上方糖才可以喝的。蘋果茶是用茶粉即沖而成的,再混入方糖,少了果酸,更易入口。土耳其的食物,叫人難以忘懷,不只蘋果,桃駁李價錢便宜,厚肉多汁,味道清甜得如在喝果汁,幾成了我們在土國的基本食糧。我們帶不走桃駁李,惟有臨別依依,在湛藍夜幕,明月皎皎之下,多吃一個半個,以慰別離之思。可帶走的蘋果茶,則隨著我們騰雲駕霧,返回香港。我們還買下許多土耳其軟糖,送禮之餘,約定回港之後,帶上蘋果茶及軟糖,一同品茶吃糖,看照聚舊,旅意遊情,一定令人眷然。

回港之後,我們不但沒有如約定般相偕一起喝茶吃糖,我家那大盒蘋果茶和軟糖,還是有賴家人通力合作,才能如期食用。旅程時對它們的驚為天人,不知為何,竟蕩然消失。旅程上一段又一段的銘心刻骨,原來只是特定時空內的特定情懷,是一顆脫軌的彗星,在茫然大氣下,企圖劃上一抹光痕,以留久遠。然後,回歸日常軌跡,一切歸於平淡,流水記憶,淡然而逝。

不過,事情有時也有例外。炎炎夏日一頭栽進天天「猛暑」的東京,又要忙碌照顧同行老少,一天到晚烈日下東奔西跑,竟常常忘了喝水。晚上回到旅館,可以靜下來歇一歇時,才驚覺乾渴難耐。那些日子,每晚在商務小旅館地下大堂的自動販賣機買一瓶烏龍茶,則成了指定動作。回到房間,「放羊」似的任老少徘徊室內,終可以放下繃得緊緊的大腦神經,解解一天以來罩得喘不過氣來的暑意。靜靜的喝一瓶烏龍茶,竟成了習慣。回港之後,傻裡傻氣,到日本超市買了一大瓶家庭裝的烏龍茶,放在冰箱,每晚都喝上一大杯,才安心似的。直至入秋,天氣漸涼,喝不下冰凍的茶,習慣才改掉。回首,無端愛上烏龍,也是不知所以。

另一種茶香,原來是生活軌道的外一章,淺嚐輒止,亦人之常情呢!

注:「塔珍」是摩洛哥人用來盛載食物的器皿,有塔珍羊、塔珍牛、塔珍雞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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