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5日 星期一

寂寞的小王子

沒有知音的人生,究竟是寂寞的。

法國作家聖埃克蘇佩里寫作《小王子》時,是不是十分寂寞?抑或正如不少人所言,喜歡寫作的人,歸根究柢都是寂寞的,大抵因為寂寞,才會不休不眠的搖著筆桿(或彈著鍵盤),喋喋不休的訴說著。

二三十年代,沒有什麼人可以一飛衝天,聖埃克蘇佩里卻是一個飛行員,獨自一人遨翔在穹蒼之下,有什麼滋味?真的說不來,說得來別人也不曾明白,不是人人皆可以以俯視角度,鳥瞰世界,換了一個角度,世情自然迥異,教我如何訴個明白?於是,寂寞又似乎成了必然的課題。

是的,一個不經意,寂寞就有機會油然而生。畢竟繁忙的人生有著繁忙的節奏,生活早已將生命時間表填得滿滿,誰有能耐徜徉星空之下,思索這思索那。然而,困在隆隆作響的機艙之內,卻又不由得人不去思索?

箱根有一個小王子博物館,是為了紀念聖埃克蘇佩里誕生一百周年而建的。日本人真奇怪,我上網找來找去,也找不到他們為什麼巴巴的去拿了專利,在偏遠的箱根為聖埃克蘇佩里建一個紀念庭院。正如湯馬士火車,終要移民東京一樣。看看小王子博物館的規模,心知移民的決定,該是正確的吧。至少我們一眾喜愛小王子的人,不用乘十多小時的機程,遠赴法國去尋找小王子的足跡。只是離鄉別井,某程度上又惹來另一重寂寞。知音他求,未必不是好事,當然,若果不是人離鄉賤,以地球村的概念來說,又似乎無傷大雅。

小王子博物館的大門,有一個站在B612行星上的小王子像,他的四周,有噴水泉縈繞,然而我到埗時有工人正在洗刷銅像,噴水設施正在星期天,可幸旁邊的肥皂泡製造器仍在運作,不斷噴出大大小小、色彩斑斕的泡泡,給甫下車入園的我們,帶來了不大不小的驚喜。

整所博物館,都是法式建築,據資料顯示,這裡是依足聖埃克蘇佩里的故鄉---李昂的房屋樣子而建成的。由於我們午後三四時才到館,加上是日天色晦暗,遊園的人甚少,本應浪漫雅緻的法式庭院,竟平白的染上一層寂寞色彩。我們沿路看到一個個出現在《小王子》一書的角色人物,活現於草叢籬巴燈柱子之上,不禁喜出望外。昊昊不認識小王子,但對於蛇肚子裡的象、點燈的男人,都甚感興趣。而日本人愛煞的蓋印章玩意,又的確為不懂小王子的昊昊,帶來了遊園的另一重樂趣。

走進展覽廳,細閱聖埃克蘇佩里的一生,腦中竟又浮起「寂寞」二字。作家是寂寞的,軍人也是寂寞的。軍中千篇一律的生活,人失去了個別性,個體便不再受尊重,在群體之中,即如莊子所云:「萬物齊一」,不能說這是對還是錯,只能說這是寂寞的。正如我不喜歡隨旅行團出外旅遊一樣,費時失事的交通住宿安排,雖然叫人深感麻煩,但失卻個性的行程卻令人寂寞不已。找不到能引發共鳴的對象,每天只在集體行動中,消磨著對四周人與事的感興,到頭來,連到過什麼地方,幾乎也是一頭霧水,耐得了麻煩,耐不了寂寞。軍中的作家,可能是最耐不了寂寞。

可是一個人的旅行,又會是另一種寂寞。若天父地母,只有自己一人顧著盼著,「想得太多」應該是必然而然的事情吧。聖埃克蘇佩里長期穿梭天地之間,又多於荒蕪沙漠的上空之中飛翔,可想的,實在太多太多了。湛藍的無垠之下,無邊無際的黃沙向放眼之處蔓延著,自由意志固然隨風而來,卻又倏然隨風而去。沒有羈絆,也蒼蒼涼涼。小王子大概就是無比蒼涼之下,尋到的一劑清涼處方,企圖給快要枯乾的人生,澆下半點甘露。

叫人感受尤深的,不是館內仿機艙、仿書房、仿睡房......的模型展覽,而是展覽尾聲,介紹聖埃克蘇佩里人生終結的一段。聖埃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到非洲的沙漠執勤時,失去了踪影,兩年多以來,搜索未果,一九四五年,軍方宣布他陣亡。我們坐在黑漆漆的小廳裡,周遭有一些類似戰機設施的模型,如炮彈、繩網等堆砌著。面前有一堵牆,投影著聖埃克的樣子,然後,樣子淡出,化為飛機遠飛影子,直至慢慢地與黑色的背景,融為一體。耳畔的配音,一直是哀哀的音樂,配襯著軍方不休的追喚失蹤同僚的通話聲,沒有回應,只有在斗室之中,寂寞單調的迴響著。昊昊問我,這個人在做什麼?他去了哪裡?為什麼會失了蹤?當媽媽的一個也不懂回答。他去了哪兒實在沒有人能夠回答。天地茫茫,大概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會飛到哪兒去?

耳熟能詳的事跡,透過影象傳來,又別有一番滋味。離開展覽室,我們在院子裡,找到小王子的玫瑰花,娓娓的向昊昊解釋小王子為何會愛上玫瑰花,昊昊不明白,事實上這真的不是容易明白的事,跟點燈的男人一天到晚不停點燈的原因一樣,實在不是七歲小兒可以明白的事。不過,世上不少事情,我們都不曾明白,也不易說得明白,小王子的哲理,會不會是寂寞太多的人,才深切的明白?

離開院子之前,照例要經過紀念品商店。昊昊小孩心性,當然有想要這,又想要那,我一向害怕「富歲弟子多賴」,物質太豐裕,隱憂太多。因此任他百般哀求,我們也是空手而回。如果有中文小童版的《小王子》,我定必大破慳囊。回到香港,大概一定要買一本《小王子》,連自己也要重溫一次那寂寞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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