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夜,月兒十分明朗。只有一個半圓的月亮,明亮得如一盞天上的明燈,月影映照在室內,把銀白色瀉了一地。月兒旁邊,有十數顆半明半昧的星星,以香港的市區來說,真是不容易見到的景象。
香港不易看到星天,其他各地,只要是市區,漫天星輝也是不易遇上。我印象最深的星天有兩個,兩個都是在中國的西北。
第一次,我和友人作絲路游。我們背著行囊,在西安出發,取道青海寧夏蘭州,再經河西四郡,入新疆,至烏魯木齊,上天山,入伊寧及塞里木湖,旅程即告終。全程三十多天,玩得不知人間何世。我們在敦煌,遇上兩個香港女孩子,加上我們一行七人,九人以及行李,剛好可以包了一輛十來人的輕型小巴西去。那輛小巴的主人是兩夫婦,年紀不大,尤其是那妻子,可能和當時的我們,年紀相約, 相貌且十分娟好。不過,氣燄卻不得了。我們之間,自登車之後,不知為何存在了一個文化層面的誤會,完全沒有解決的餘地。他夫婦倆認為,我們包了車子,但九個人坐不了那麼多的座位,所以甫開車已不斷說他們要兼載其他短程的乘客。我們則不斷重申「包車」是指指定時段之內,車子及司機,都是歸我們所有,因此,就是我們只有一個乘客,也不可以乘搭其他人。我們幾乎由敦煌吵到烏市,途中一有客人欲乘車,那妻子便會跟我們吵起來。吵一會,又會竭一竭,有時候公私分明得買了西瓜,又會請我們吃起來。我們正狐疑不是吵意正濃嗎?幹什麼二話不說,請我們吃起西瓜來?她就巴啦巴啦的在旁大說西瓜才不會有毒,快點吃吧。令人失笑不已。
雖然不斷吵著,但不知為何,我們卻十分放心,任他倆把我們載著四處走,不少時候,問題也沒多問。有一次,夜很深,車子不知到了哪個荒郊,在崎嶇不平的路顛來顛去。不知是日間太累,抑或是乘車效應,大家也放下十二萬個心, 大睡特睡。總是沒有想及這雙和我們不和的夫妻,會不會是雌雄大盜,趁機對付我們。車子在山上走了好一大段,忽然給人截停了。車外的人好似不是在說普通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卻聽到十分嘈吵。那些人不是想登車,而是在查車。他們用手電往車內照來照去,又喋喋不休的說了許多。我睜開惺忪的眼,不知怎地,車旁一個牌子映入眼中,牌子上寫著「星星峽」。我朦朧間抬頭一看,整個天幕居然沒有一吋之地,沒有星踪。我心想,地名改得真好,不久,又睡過去。隱隱然知道或者需要問問發生何事,又或者問問我們到底身在何方,只是人太累,什麼也敵不過睡意。
第二次看到眩目的星,是在南北疆。我們乘長途車到喀什,途中不時停下來吃飯加油上厠拜神,停下的次數多得我們也不懂問為什麼,反正問了也是多餘,全車男女老幼全是維吾爾人,除了司機懂少許僅可應付的漢語之外,大家都只是以笑相交。問也不能問個明白,便乾脆不問了。
有一站,是夜深,車子停在一個大帳篷之前,人人下車休息去。那個大帳篷,內裡可能有一百數十人,全在大吃大喝,且全是男人。婦孺則在帳外的草地坐著休息。我們四處走走,放目盡是穿了大袍大袖的維吾爾人,男的淺灰素白,女的鮮豔繽紛,耳畔響著的,是我們全然不懂的維語。他們席地而坐,吃著肉串,四旁點了無數黃色烏絲泡,乍然似到了中東。這一刻,心中十分明白為何有維民要疆獨,此地徹頭徹尾,就是非漢化之地。
地上燦然一地星星,天上也閃著無數星光。抬望眼,除卻星,只有星。基本上, 大家是看不到天的黑色的。
突然,一顆流星劃過。我以為在黑幕上閃過流星,才份外矚目,原來星群之中閃過流星也輕易可見。動與靜之間,閃過了異鄉異客的浪蕩逍遙,也閃過了數千年以來人類文化的一剎認同。此時此地,天涯若比鄰。
雖然我們近日多了藍天,但我想要看漫天星輝,也只可向外求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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