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旅程,不能每一天都頭腦清醒,精明剔透,有時候,做了許多愚蠢且無理的決定,仍不得而知。曾在熊本一天之內三番四次乘錯車,又在開羅一次又一次的錯過金字塔的開放時間,在東京買錯了膠卷,在札幌買錯了到富良野的車票……屈指一算,錯誤何其多。如果每一次犯錯後,都心情大受影響,旅程不時也會變得索然無味。因此,我總牢記梁啟超的教誨----苦與樂全在主觀的心,而不在客觀的事。名人雋語,真箇會令人獲益良多。有時候,有一些錯誤看似牽連甚大,到頭來卻錯有錯著,省卻了許多無謂的裹足不前及猶疑不決,錯,即來得叫人心悅誠服,甚至額手稱慶。
離開法國,乘夜車(早車?)到瑞士的日內瓦,甫入瑞士境內,已被美不勝收的湖光山色,迷昏了眼。那天天氣較涼,清晨霧氣又重,火車所過之處,不乏湖影,沒有陽光,只有嬝嬝寒煙,泛在湖面。范仲淹筆下的「波上寒煙翠」所描摹的景致,大概也不過如此。
火車到了日內瓦,我們瞬即轉車到琉森。行程中,大家本來仍在為登少女峰抑或鐵力士峰而舉棋不定,一看火車時間表,到琉森的車比到洛桑的車早到,於是,決定往琉森去。對於一個從未到過瑞士的我而言,登哪個雪山,分別委實不大。大抵人人的想法都大同小異,我們在到日內瓦火車程上,都未有為登山一事立定主意。既然到了琉森,近水樓臺,便登鐵力士峰罷。豈料坐火車到Lausanne,才發現Lausanne 是洛桑,而非琉森,琉森是Luzern,我們居然擺了一個大烏龍。由七月下旬離開香港,至入瑞士境內,我們走了二十多天。二十多天的旅程,不算短矣!即使未足以令大家身心俱疲,也有一丁點心神恍惚。不容易幾十天也目光如炬、英明神武、當機立斷、伶伶俐俐……洛桑近Interlaken,烟市是登少女峰的必經之路。既然上天在陰差陽錯之下,已經為我們做了決定,我們樂得聽天由命,義無反顧的準備登山。
到了烟市,正值下午時份,不少青年旅舍下午時份都會暫時關門,以便清潔。我們吃了閉門羹之餘,心有不甘,一於把心一橫,將大背囊鎖在青年旅舍門外的大儲身物櫃之內,那柄鎖,是香港十元店內的小銀鎖,用力一點,一定會壯烈犧牲。大家棄下行囊,即高高興興的遊湖去也,誰也沒有為行裝擔心半分,大概沒有人會為失了一袋「臭衣裳」而惆悵,背著一袋臭衣去游湖?面對湖光山色,別大煞風景吧!
翌日,由於天氣未如理想,我們決定先遊湖及逛街,待有藍天白雲,才登雪山拍雪景,較為適合。拿著Europass,便可乘免費船遊Thurdersee。船逶迤湖上,水鳥天鵝小鴨,時而相伴。濃雲薄霧,青山碧水,還有油油的綠草坡,鮮花遍野,小木屋、尖頂教堂,零零星星散於山上山下,一切美得如七彩繽紛的繪畫本,令人失神。
我們選了在Fauliseen一站下船。沿著青青湖邊,遊逛一陣,感受瑞士農家的獨有風味。每家每戶的窗前,都掛上了一排一排的小花盆,姹紫嫣紅,與深褐淺啡的木造小房子,造成獨有的歐式田園色彩。愛美是人的天性,面對如斯優美的環境,不由得大大的崇洋媚外起來。中國式的農莊,怎也找不到這份脫俗的雅致,幽幽清清,令人悠然。
我們這一代,都有童年的集體回憶---宮崎駿七十年代的著名動畫《飄零燕》。這個故事改編自一本瑞士童書---《阿爾卑斯少女海蒂》。宮崎駿的妙筆,將瑞士的俊秀山巒,深深畫在我們的腦內。長大了,我們往兒時的夢境出發,多謝宮崎駿,具體了我們的童夢,讓童話中的畫面,幻化幕幕童年印記,連同親情、友誼、坦誠、敬老、愛護自然……等等高貴情操,齊齊伴隨我們成長。到了瑞士,彷彿童夢成真,焉有不雀躍之理呢?還有著名的Edelweiss,少年的我們,總會看過明珠930重播又重播的荷李活名片《Sound of the Music》吧。瑪麗修女溫溫柔柔的牽著丈夫,領著七個孩子,引吭高歌的Edelweiss,成了這裡每間精品店內必然具備的吉祥物,宛然山村一帶的鄉鎮代表,處處皆見其芳踪。可惜的是物價太貴,幾番內心交戰,只買了一條刻了Edelweiss花樣的銀手鐲,當手信也好,用來自娛也好,總算為來到了Edelweiss的故鄉,留下一個紀念。不過,留念不一定要留下一件又一件實物,在不少精品店的門前,種有若干盆長滿了小白花的Edelweiss,才是我們的回憶照相簿之中,珍而重之的畫面。看過真真正正的Edelweiss,那些店內的吉祥物,則變得無足輕重。事實上,回港之後我已忘了那銀手鐲的下落,它的意義,在購買付錢的一刻,已經圓滿了。送禮還是自奉,不再重要了。
離開少女峰,遊過Bern,我們在一個星期天,乘火車到了琉森---留心琉森,她有一個留住大家的心的好名字,琉森能否留住一顆又一顆流離的心?大概連背上行囊,跑了三十天的遊子,也答不上。
火車到達琉森,甫步出火車站,已可以看到花橋水塔了!聞名己久的花橋水塔,始建於1830年,三十年後才正式建成,是先有水塔,後有花橋的。1968-69年間,花橋因天災而遭摧毀。1993年8月,花橋又因火警被燒掉了三分之二,橋上的名畫也因而被毀。度盡劫波,眼前的花橋水塔,秀美之餘,彷彿展現了一種歷史感,閒閒的向你訴說人生本來就應經歷一重又一重的波劫,歷史不是已告訴了我們嗎?
星期天上午的歐洲城市,寧靜得像一泓湖水,湖心如鏡,照得人心也寂寞起來。最令人難耐的,除了寂寞,還有生理需要---水。所有的店鋪,在星期天都關了門,我們由Bern的旅舍出門,乘個多小時火車到琉森,再遊了花橋水塔,仍是滴水不沾,遑論吃早餐了。午後,徒步到垂死獅子像,M說飲品太昂貴了,還是沿路找飲水器吧。我和K巴巴的看著僅餘營業商店內的瓶裝可樂,直嚥唾涎。直至看到垂死獅子,才在附近找到飲水器,喝下這天以來第一口甘泉。垂死獅子旁有一些我們不懂的文字介紹著石像獅子背後的故事,惜渴得垂死的我們連翻翻旅遊書的興致也沒有,滿腦子都是剛才的店子門前冰鎮著的可樂的影子。M調侃我們在巴黎不肯天天吃麥記套餐,說吃厭了,而今現眼報,連可樂漢堡也吃不來。
M是個堅守原則的「阿公」(公款掌理人),他以慳儉為本,檢便宜為副,入法國境時派了麥記套餐優惠,憑劵光顧附送冰淇淋及薯條,他就如獲至寶,安排我們天天麥記。我們這些「阿婆」,稍一埋怨,即被責難,如今有憑有藉,他更趾高氣揚。他大權在握,我們當然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有任他奚落。
幸好遊罷垂死獅子,居然發現一間名叫Quick Market的店子正開門營業,阿公總算待阿婆不薄,發放每人一筆可觀的糧草,以饗大家的飢腸轆轆。
瑞士確然浪漫,然而如此良辰美景,大概不合仍在為一圓半塊掙扎等凡人俗人存活。在這裡,適宜餐風飲露,御風而行,當莊子筆下的列子宋榮子去也,如要為兩餐一宿籌謀,實在太累。是的,在仙境當然要當神仙,做個凡人則太辛苦了。